[武侠]云海玉弓缘(全本)-14

  
梁羽生《云海玉弓缘》
第十九回捞出问罪情何忍黄海浮搓梦已空

白良骥动作快捷,谷之华来不及追,也不想追,但就在那一瞬间,她却瞧见耿纯、秦岱
二人的脉门上也贴着一片树叶。白良骥将他们抓起来的时候,这两片树叶才脱下来。随着耿
秦二人也才哼出了呻吟的声音。
白良骥走后,只誊下了谷之华一人悄立庭间,她仰望着那两棵梧桐树,但觉一片茫然,
十分不解。梧桐树上的叶子本就稀疏,经过了他们在树下一伤恶斗,剩下的树叶更是寥寥可
数,树上若然藏有人,凭她的目力,怎会不能发现?而且这种飞花摘叶的伤人功夫,休说厉
胜男办不到,即是金世遗也不能够!
这怪客是谁呢?今晚暗助自己的人想必是他无疑了,前两日戏弄自己的人又是不是他
呢?
这两日来,谷之华已接连怀疑了好几个人,金世遗、厉胜男、孟神通,最后怀疑到这个
怪客,但若然是这个怪客的话,他为什么昨日要阻误自己的行程,而现在却又暗助自己脱
险?
仍然是难以解释!
还有,厉胜男为什么不肯出来?刚才明明听得是她的声音,说是要来帮助自己,现在已
过了这么些时候,却仍然不见她的影子?若说她要避免和自己见面,那为什么又要出声?
一连串的怪事,一连串的疑问,令到谷之华头昏脑胀,越想越是糊涂。
谷之华到里面察着,那些客人们胆小怕事,虽然听得外边的打斗已经停止,仍然关紧房
门。
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张望。谷之华是个单身女子,当然不便到每一间房去查询。唯有到账
房去间。
账房先生已知道她把那三个军官打跑,害怕之极,一味打躬作揖,请谷之华早些离开这
间客店,免得连累他们。谷之华道:“我只要向你们问两个人,问清楚了马上便走。”账房
先生当然连日答应。可是谷之华根本不知道那怪客的形貌,账房先生也不懂得那一个客人是
“江湖上可疑肚人物”,问来问去,问不出所以然来。最后只有将厉胜男的形貌说了出来,
问他曾否见过如此这般的一个女子?那账房先生想了一想,说道:“咦,你说的这个女子
吗?
我记起来了,你进来不久,她也到来投宿,她也向我们打听,有没有像你这样的女子投
宿,她听说你在这儿,她就走了。”谷之华气道: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账房先生抖抖索索说道:“我怕惹事,我、我不愿多生是非呀!”
那账房先生说的一半是真,一半是假。原来厉胜男向他打听消息的时候,交给了他一锭
大银,吩咐过他不许向任何人说的。谷之华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了,吓了那账房一顿,反而自
觉过意不去,便给他一锭银子,作为打烂东西的赔偿。
她连夜赶路,走了三天,途中平静无事,既不见厉胜男,那三个军官也没有再来纠缠
她。
第四天日头末落使到了即墨,这是一座古代的名城,战国时田单曾以火牛破燕军于此。
即墨靠山面海,城墙高厚,从这里东往崂出,南下青岛,快马都只不过是一天路程。谷之华
连日赶路劳累,行程无多,乐得早些歇息,便进即墨县城投宿。她在客店中吃过晚饭,乃要
憩息,忽听得外间有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:“给我留下一间客房,是女客住的。这里是十两
银子,房钱、饭钱都算在里面,有多的给你。”
掌柜一算,最好的房间连上伙食,最多也不过三两银子一天,诺诺连声,赶快答应,问
道:“是什么样的女客?几时会来?小店定当派人去接。”
那人说道:“是我的女儿,瓜子脸儿,流着两条辫子,腰间佩有长剑,最易辨认。我姓
谷,我们是保暗镳的镳师,你见了她,叫她明天赶到崂山上清宫等我。她恐怕要到入黑之
后,乃能到来。”后面那几句话声音很小,但谷之华早就留心,凝神细听,听得清清楚楚,
不由得大吃一惊口客店里的那位掌柜,也是甚为惊诧,说道:“谷老镳师,你说的那位女
客,她早就到了。”那人似是怔了一怔,过了半晌,才用急促的声音问道:“什么?
她早已到了,就住在这儿吗?“谷之华心中焉然一动:“这不像是孟、孟神通的声音?”
疑心顿起,悄悄的从窗口溜出,跳上房背,飞过两间瓦面,到了外面掌柜的厅堂,使
个“珍珠倒卷”的身法,勾着檐角,探头往下一望。
这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,和掌柜说话的那个老人果然是孟神通:谷之华便想溜走,忽听
得那“孟神通”说道:“嗯,原来她竟比我先赶到了,好吧,我出去买点她喜欢吃的东西,
回头来再着她。”掌柜先生甚为奇怪,心想:“做保镳的路程应该算得很准才是,为什么他
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到来?
再则,既然到了这儿,和女儿见了面也还不迟呀,何必这样匆匆忙忙出去赶买东么,老
爷子,要不要给你老人家也留一间房呀?“西?”但一想银子已经到了手中,管他是什么路
道?
客人要走,他当然不便拦阻,只是问道:“喇那掌柜的不过是稍有江湖经验,已自起
疑,谷之华的疑心就更大了,她走了定神,又瞧出一个破绽,这个“孟神通”比真的孟神通
起码要矮了一个头:谷之华大为生气,小道:“岂有此理,我父亲虽然是个坏人,你冒充我
的父亲总是不该!”
正待下去喝破,只见那“孟神通”支支吾吾的说道:“也好,你便给我留一间房吧。”
说话之间,已经走到门口,门外忽然走进三个人来,两边撞个正着,一个洪亮的声音喝道:
“混帐东西,你是什么人,竟敢冒充我老孟来了!”
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孟神通:另外两个人,一个是减法和尚,另一个则是他新收的弟子神
偷姬原来那一晚陈天宇夫妇等人救了李沁梅出来:孟神通的门下弟子纷纷追进林中搜索,项
凑等人被打倒,其他的人根本就追不上。只有这个姬晓风,他本来就是江湖上的第一号神
偷,轻功既高,人又溜滑,悄悄的跟在他们后面,黑夜之中,林深树密,连谷之华、厉胜男
那等耳目灵敏的人,都丝毫没有发觉。
待到减法和尚吃尽苦头,走了之后,姬晓风仍然躲在他们的附近,伦听了他们的谈话。
他回来禀报孟神通,孟神通立刻判断金世遗在崂山准备出海的消息是真,到江苏去找陈天宇
夫妇是假,同时也断定了谷之华是去找金世遗,便带了减法和尚与姬晓风前往追踪。
他比谷之华迟了半天路程,第三日经过谷之华投宿的那间小镇上的客店,掌柜的见了他
大为诧异,拉着他道:“孟老爷子,你怎么又回来啦?
你女儿昨天在这里住了一晚,喝了你留给她的酒,早上不知道醒来,还大骂了我们一顿
呢。”孟神通仔细打听,这才知道有人冒充他的字号,前一天曾在这间客店里给谷之华定下
了一间客房。
孟神通大为生气,一路追查,直追到了这儿,才无巧不巧的在这间客店里碰见了假孟神
通!
那假孟神通固然是被吓得胆战心惊,谷之华也同样被吓得魂飞魄散,她知道孟神通定然
是寻她来的,哪里还敢留下来等着瞧真孟神通戳破假孟神通的面目?
趁着底下大闹,孟神通还没有发觉她,立刻从瓦面悄悄溜走!
孟神通大喝一声:“混账东西,还不露出本来面目?”伸手一抓,迅若飘风。那假孟神
通身手也甚为矫捷,立即便跳过了两张桌子。可是耶颚下的假胡须已给孟神通一手扯去。孟
神通不想跳上桌子打架,有失身份,随手又是一记劈空掌发出。假孟神通提起一张长樟一
档,“坪”的一声,长憎震裂,险些摔倒。孟神通捏碎了一个磁碗,同他掷去,磁片宝如匕
首,恰恰从他的面门划过。只听得宕然声裂,原来这个人数了一张面具,面具划破,露出真
形,却是一个女子:孟神通怔了一怔,随即哈哈笑道:“你这鬼丫头,胆敢冒充老夫,着你
今日还逃得出我的掌心?
“这个女子正是厉胜男,原来她不想谷之华也去见金世遗,所以一路上将她捉弄,第一
日假冒谷之华的兄长,替他预定房间;第二日一想,冒充孟神通更妙,她知道谷之华害怕孟
神通,估量冒充孟神通便可吓走了她,岂知谷之华瞧出了一些破绽,虽然不无恐惧,仍然继
续前行,而且改为晚上也赶路。厉胜男算不准它的行程,无法再拖诡计,反而落在谷之华后
面,直至莱芜,才赶上了谷之华。
向白良骥和耿秦二人投函告密的也是厉胜男,她的用意不过是想借白良骥之力,将谷之
华绊住,最少也给她在路上添多麻烦,好叫她不能如期赶到崂出。在投函告密之后,她回到
那间客店打探,在庭院叫面的墙边一听,聘出了谷之华的情势不妙,甚至有性命危险,厉胜
男本来不想害谷之华的性命,又临时改变了主意,想出手救她,然后再施展诡计,将她摆
布。不料她刚欲出手的时候,却又被那怪客吓走。
厉胜男估量谷之华被那几个军官一阻,行程可能落在她的后面,因此到了即墨,又假扮
作孟神通想吓阻她,却料不到谷之华早已先她来到,而她又在这个时候碰到了真孟神通。
这一下面目戳穿,避无可避,眼见孟神通哈哈大笑,一步一步的迫来,厉胜男一急,大
声叫道:“孟老怪,你的女儿便在这客店里,你知道么?
你不赶快找她,她又要溜了。”孟神通怔了一怔,姬晓风忽道:“师父,我刚刚听出一
个人从瓦面溜走,不知是谁?”
孟神通叫道:“你快追上去看。”厉胜男趁他分神之时,冷不防的便发出一件烛门暗
器~但听得“波”的一声,突然从厉胜男手上飞出一团烟雾,烟雾中有无数细若游丝的光
芒,而且发出嗤嗤的声响。这正是厉家家传的歹毒暗器“毒雾金针火谈弹”。上一次厉胜男
与孟神通遭遇,就是全靠这暗器脱险的。孟神通见识过它的厉害,哪里还会上当?
烟雾一起,他的劈空掌亦已发出,劲风呼呼,那团绿色的人饺登时飞了回去,厉胜男一
闪闪开,人猷弹恰好跌落柜台,“蓬”的一声,炸裂开来,柜台上的账簿立即烧着,燃起了
熊熊的火光,只听得嗤嗤之声,不绝于耳,夹在烟雾中的那一大把梅花针,都钉在柜台上。
那账房先生吓得面青唇白,钻到柜台底下,大叫大嚷道:“不好啦,杀人放火啦,快来救命
呀|.”烟雾弥漫中姬晓风怕受到误伤,身形一晃,用了一个“老鼠钻洞”的身法,从窗口
飞出,跳上屋顶,正待去追查谷之华的下落,却跟尚未站稳,忽听得有个冷峭的声音在耳边
喝道:“你这小城给我滚下去吧。”姬晓风号称天下第一神偷,耳目灵敏,胜于常人十倍,
敌人到了背后,他竟然亘c舱o现,这一惊非同小可。说时迟,那时快,他心念方动,尚亘
c绉o及闪开.只觉腿弯一麻,已是一个倒栽葱从屋顶上跌下来了!
减法和尚闻声出视,但见人影一晃,俟的到了眼前,又是那个冷峭的声音喝道:“你这
个不守清规的贼秃,也吃我一巴。”减法和尚双掌平推,这一招连攻带守,将周身防御得风
雨不透。
来人的掌势奇幻之极,他刚着清楚是个妇人,双掌推出,忽然又不见了它的影子。减法
和尚叫馨不妙,陡觉脑后风生,他转身发掌,刚好迎上。但听得“咄挞”一声,这一记耳光
打个正着,轨似他送上去给人家打的一般。
孟神通这时正把厉胜男追到了墙角,眼着便可以手到擒来,忽然接连听到姬晓风与灭氏
和尚的叫声,孟神通怔了一怔,小道:“难道这客店里埋伏有什么强敌?”
心念方动,那妇人已走了到来。孟神通大喝一声,玄功内运,一掌推出,但听得“轰
隆”一声,那堵墙竟然被他的掌方震破了一个大洞,尘土弥漫中孟神通定睛一瞧,连厉胜男
的影儿也不见了,只听得那妇人在墙外冷笑道:“好猛的掌力,具有如此武功,却用来欺负
女子,不害躁么?”
原来那妇人早已拖着厉胜男从裂口中走出去了。
孟神通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劲敌,登时争胜之心陡起,便即再发一掌,震坍
墙壁,追了出来,喝道:“老太太慢走,我孟神通还要领教。”那妇人回过头来,忽地怒
道:“岂有此理,你叫我做什么?”
孟神通刚才没有着清楚她的面貌,只道她功力如此深湛,当然是位老太太无疑,那知
却是个中年美妇,头上还结着两个蝴蝶结,斜着眼睛看人,活显出一副淘气的神情。孟神通
大为奇怪,却又有点好笑,小道:“虽然我把你叫得老了,但你这副打扮,中年妇人.还要
冒充少女,却也是可笑得紧!”其实这个妇人的年纪实在不小,比她的相貌要老得多,但她
有个奇怪的脾气,最不欢喜人家说她年老,两地爱戏耍的性情也是数十年来如一日,做了多
年母亲的人还是如同孩子一般。
孟神通道:“好,那我就叫你一声小姐,你刚才那俊巧的身法我老孟佩服得很,特地向
你再请教来啦。”他两番自报姓名,说话的口绍,既是嘲笑,又是挑战,满以为对方必定要
耸然动容,哪料这中年美妇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他孟神通是什么东西似的,大模大样的点了点
头,便笑嘻嘻的说道:“你很佩服我吗?
嗯,你想再见识一次,那也容易。你瞧清楚了,就是这个身法。”
孟神通凝神应战,哪知这中年美妇身形一晃,条然间便已飞掠出数丈开外。孟神通叫
道:“怎么,你要逃吗?”那妇人“咦”了一声,说道:“怎么,你不是要见识我的身法
吗?
哈,原来你不是这个意思,你是要打架是不是?”
孟神通给她弄得啼笑皆非,只好说道:“不错,我正是要请教你的高招。”
那中年美妇笑道:“你这个人说话真不爽快,我还当你是当真佩服我,要学我这个身
法,准备将来逃命之用呢。哼,原来你是绕着弯子说话,你为什么不干脆说是要找我打架?”
孟神通实在是怕了她的缠夹不清,索性顺着她的口气,直话直说道:“你既然明白
了,咱们就在这里打一减法和尚道:“她便是天山掌门唐晓栏的小姨,李沁梅的母亲,当年
与吕四娘冯瑛并驾齐名,号称“三女侠”之一的冯琳:三十年前,有一次我给师父送信给年
大将军,曾在年家见过它的一面,那时她还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,现在隔了三十多年,她依
旧是当年那副少女时代的神态,而且好像不会老似的,所以我还能够认出她来。”
孟神通大吃一惊,道:“她就是冯琳?
嗯,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囚禁她女儿的事P.”要知孟神通天不怕地不怕,但对天山派
却是不无顾忌,心中想道:“我久已听说存三女侠”之中,以吕四娘本领最高,冯瑛次之,
冯琳乃是最弱的一个,冯瑛的丈夫唐晓澜则与妻子不相上下。如今我和冯琳最多也不过仅可
以打成平手,若然她邀了唐晓澜夫妇向我寻仇,这却如何是好o.”减法和尚走了定神,
通:“她定然尚未知道我们曾难为她女儿的事。”孟神通道:“你讵的对。她若是知道,哪
肯这样善罢甘休?
当然我也不会怕她,但我的修罗隐煞功尚未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,不想与天山派正面作
对”。减法和尚道:“看来她只是单身一人,唐晓澜是一派掌门,轻易不会离开天山。而且
唐晓澜夫妇素来庄重.倘若他们夫妇来了,断不会议冯琳这样暗中捉弄我们。”孟神通惊魂
稍定,想了一想,说道:“不错,唐晓澜以名门正派自居,一向言行不苟,这是武林中人都
知道的。”
姬晓风这时才一玻一拐的走出来,孟神通给他验伤,只见他的足踝上粘有一片树叶,这
种“摘叶飞花”的伤人功夫,孟神通自问也达不到她那等境界,更是不禁骇然,当下立即给
姬晓风推血过宫,并给他敷上了伤药,姬晓风这才得以免于残废。
姬晓风满面羞惭,说道:“弟子无能,刚上屋顶,便给她打下来了。那个逃走的少女是
谁?
弟子尚未侦察出来,不过的确是很像邱山派吕四娘的那个弟子。”孟神通道:“天下像
她那样本领的,也只不过是有限几人,你给她打伤,我怎能怪你。你稍为歇一歇吧,等下咱
们还要赶路。”
孟神通虽然对冯琳有点忌惮.但想到她只是单身一人,只要减法和尚不快,自己加上了
减法和尚,断断不会输给冯琳。他断定女儿必定是前往崂山找寻金世遗,他既然来到此地,
离喇出不过一天路程,当然不会中止。于是待姬晓风可以行动自如之后,便继续赶路。可是
因为有了冯琳的出现,他们一路上要多加小心,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骄狂自大了。
减法和尚料得不错,冯琳的确是一个人离开天山的。原来她因为锺展、武定球二人久不
回山,料想他们还末得李沁梅的讯息,她思念女儿,所以亲自下山寻觅。
无巧不巧,厉胜男那日假扮孟神通,给谷之华定下房间,被她碰见。她眼光何等锐利,
一眼就瞧出厉胜男是假装的,她生性好事,又爱戏耍,而且从厉胜男吩咐掌柜的说话中,知
道它是给一个少女预定房间的,当时便引起了她的疑心。要知道她为了探访女儿的消息,对
在江湖上走动的每一个少女都加以留心,于是便留在那个小镇,看看厉胜男所要捉弄的是什
么样的少女。
冯琳姐妹和吕四娘是最好的朋友,谷之华上邱山之后不久,有一次冯琳前来探望吕四
娘,曾见谷之华一面。那时谷之华还很小,未满十岁,但冯琳还依稀记得她的面貌。第二
晚,谷之华到那小店投宿,果然落人厉胜男布置好的圈套之中。冯琳认出是她,颇为诧异,
她本想提醒谷之华的,但后来又改了主意,决定仍然暗地里跟踪。她一半是为了好奇,一半
是觉得好玩,她地想着看厉胜男将用什么样的古怪法儿捉弄,谷之华又会不会识破?
冯琳的轻功已到达来去无踪的境界,她暗中窥伺,厉胜男和谷之华都丝毫不觉。她一路
跟跨,看厉胜男用种种古怪的法子捉弄谷之华,觉得十分有趣,她不想打断这场“好玩的游
戏”,所以一直没有阻止厉胜男。但她在暗中却也保护谷之华。谷之华那晚在深山遇险,便
是地出手暗助,吓退了昆仑散人和桑木佬的:在莱芜那晚,用“飞花摘叶”的功夫伤了耿
纯、秦岱,吓走白良骥的也是她。至于厉胜男则是在将要跳上围墙的时候,被她扯去了一丝
头发吓走的。
她在莱芜那晚,起初见厉胜男朋告密的手段陷害谷之华,觉得这样的“捉弄”未免太
过,本想重重的惩罚厉胜男一次的,后来见厉胜男要去救谷之华,又觉得这个少女也还不算
太坏,因此到了厉胜另在即墨遇险,她又将厉胜男从孟神通的魔掌中救出来。厉男则趁她和
孟神通打架的时候溜走了。谷之华急着要见金世遗,连夜赶路,第二天日头过年,使到了崂
山脚下。厉胜男则因为害怕孟神通,一路绕道躲避,而且她的轻功也略逊谷之华,因此就反
而落在谷之华之后了,-崂山在山东半岛尖端,面临黄海,谷之华中午时分,到了山脚,在
山上的酒肆里吃过午鼓,并问朗上清宫的所在,便即登山。上到山顶,天刚入黑,远望大海
中岛屿浮沉,明月下山隐约,渔火星星,不觉胸怀一爽。更想着片刻之后,也许就可以见着
金世遗,精神更是大为振奋。
连日来的风垄劳累,都似给海波尽涤了。
走了片刻,但见山顶的松林深处,现出一座寺院,谷之华放轻脚场,慢慢走去,心中思
潮起伏,想着这几日来所碰到的尽是离奇之事,见着了金世遗之后,要和他先说什么?
心念末已,忽听得有人长叹之声,谷之华心头一跳,远远望去,只见有一个人倚着古
松,可不是金世遗是谁?他对户长叹,似乎也正是在想着心事,好像还没有发现她。
谷之华暗暗好笑,从侧面绕过去,走得近了,才冷不防的轻轻唤了一声:“世遗。”想
吓他一跳,令他惊喜。金世遗果然吓了一跳,头也末回,便即叫道:“厉姑娘,还末到期限
呀,怎么你就来了。咬哟,原来是你,是你,谷姐姐呀。”这时他回过头来,才看清楚了是
谷之华,不觉怔住了。脸上的神情,显得甚是尴尬。
谷之华的心头好像坠了一块铅块,登时沉了下去,淡淡说道:“对不住,我不知道你约
了厉胜男姑娘在这里会面,打扰了你了。”
金世遗走了定神,忙道:“谷姐姐,你别误会,我儿了你欢喜还来不及呢:你赶来这
儿,可有什么事么?”他心中也在奇怪:谷之华怎么知道厉胜男的名字?
不知怎的,谷之华突然感到一阵心酸,连她也不知道,是为了李沁梅伤心呢,还是为了
自己?
李沁梅的事情是金世遗自己告诉它的,而这个厉胜男呢。金世遗却一直瞒着她:这一刹
那,她对金世遗的观感都全变了,在此之前,她把金世遗视为知己,如今一想,但觉他以前
种种甜言蜜语,似乎都是假意虚情!
金世遗见她老不说话,呆了一呆,忽然捉住着了她的双手,说道:“谷姐姐,你可是怪
我什么?”
谷之华使劲甩开了他,淡淡说道:“笑话,我哪能怪你,要怪你的另外有人,可不是
我!”
金世遗听她话里有话,急忙问道:“你可是知道了李沁梅的消息了。”谷之华道:“不
错。嗯,我本来是给你报喜讯来的,现在着来嘛,你不见她也罢。”金世遗跳起来道:“李
沁梅她在哪儿?
你先告诉我。厉胜男的事情,往后我再给你解释。”
谷之华避开了他的目光,淡淡说道:“我要你解释做什么?
只可惜沁梅妹妹,她苦心找了你这么多年,这一次却又不能见面。”金世遗道:“怎
么,你已经见到她了?
你没有告诉她我在惠儿?”
谷之华道:“不是我不告诉她,她不信我的话,她信厉胜男姑娘的话。”金世遗叫
道:“什么?
她和厉胜男也见过面了,这位厉姑娘呀,她可最会骗人,专爱说谎,你们可得当心。”
谷之华怔了一怔,小道:“若果厉胜男是他心里所欢喜的人,他怎会在我的面前说她坏话?”
但仍然是冷冷说道:“她是不是素来欢喜骗人,我不知道。我知道的只是:她告诉沁
梅妹说,说你已到苏州去拜访陈天宇夫妇,沁梅信她的话,也到苏州去了!”
金世遗跳了起来,叫道:“岂有此理,她已骗了沁梅一次,这次又去骗她:好,我告诉
你,我是怎样和她结识的。我就是那次在大闹孟家庄的时候,与她认识的,她,她对我有一
点恩惠,我,我……”忽然想起,他曾答应过厉胜男不漏她身世之秘,更不能将她邀自己出
海,同往寻觅乔北溟武功秘岌的事情告诉旁人,虽然金世遗现在正在怒火之中,但想到自己
答应过的誓言,话到口边,竟然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了。谷之华道:“你怎么不说下去了?”
金世遗道:“我和她是约好了在这里会面。嗯,这一件事情请恕我不便向你说个明
白。只、只要你相信我。我刚才说要向你解绎,现在想来,解释也不容易解释得清清楚楚。
呀,我还是这一句话,只要你、你相信我。”
谷之华气往上涌,愤然说道:“我是件的什么人?你又是我什么人?咱们本来就是各不
相干的人,我要你解释做什么?你又要我信你做什么?“金世遗呆了一呆,听了谷之华这番
说话,有如利锥钻心,忽地眼泪迸流,伤心说道:“谷姐姐,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?
咱们相聚的时日虽然无多,但我早已把你当作唯一的知己:我是无父无母,自己也不知
道自己来历的孤儿;你有父亲也等于没有父亲一样:咱们的身世同样可怜:咱们的师父叉百
那样深厚的交情,我最佩服你的师父,你也早知道有我这个人,所以一见了面,咱们就似早
已径认识一般。难道咱们还不应相怜相惜,却反要相互猜疑?
我把沁梅当作我的亲妹妹,对你呢,唉,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,还要我明白说吗?
我的心早已交给你了:至于那位厉姑娘吗,我只是为了要报答她一桩恩德,事情完了,
我尽了心愿,那就各走东西,各不相干了!
你信不信我?嗯,你还是不相信我吗?
好,我把心掏给你着。”忽地把铁拐一拉,拉出了那把铁剑,候的向胸口便刺!
谷之华大吃一惊,幸而她就站在金世遗面前,伸手可及,急忙一把抓住金世遗的手腕,
将铁剑托了起来,失声叫道:“快别这样,寻死觅活的算什么呀?”
金世遗道:“谁啡你不相信我,我要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呀。”谷之华将他的铁剑插回
销中,“嗤”一声笑道:“我也没有说过不信你呀:你的心血淋淋的好不怕人,我要你掏出
来做什么?”
话末说完,金世遗便已抓着了它的双手,喜孜孜的说道:“谷姐姐,你何不早说,险
些害我做了个胡涂鬼。”谷之华笑道:“你这个牛脾气,做了糊涂鬼也还是活该:嗯,别胡
闹啦,我给你说正经话儿。”
金世遗道:“好,我就等着你说正经话儿。”谷之华道:“你的厉姐姐随后就要来
了……”金世遗心头一沉,打断她的话道:“她来就来,咱们说咱们的,管她作甚?”
谷之华道:“不,你既然约了她在此会面。怎能不管她?
你知道,孟、孟神通追着她呢:就是昨晚的事情,在即墨城的一间客店里,我也在那
里,孟、孟神通的弟子也瞧见我了,我没命的逃出来。厉姑娘不知被他捉去了没有,他,
他,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的,只怕就要来了。你给我出个主意,是躲开他呢?
还是见他?我想躲开他的,可是躲开了他,又怎样去救厉姑娘呢?”
要知谷之华虽然气恼厉胜男骗她,可是厉胜男落在孟神通手中,她总是心有不安。
金世遗道:“好,我正要报孟神通那一望之仇。”谷之华道:“还有一个减法和尚和他
在一起呢。”金世遗一想,这果然是个难题,孟神通一人已难对付,加上了减法和尚,自己
是必败无疑,听谷之华的口气,她实在是不愿意见孟神通,而且他到底是她的父亲,自己也
不好意思去做帮手。
金世遗正在畴曙,忽觉得微枫然,似有暗器龚到背后,金世遗反手一挥,人怒喝道:
“孟老贼,你出来。”奇怪得很,他这一掌拍去,却并不闻暗器落地之声。金世遗心中一
凛,陡然间只见一条黑影从林子里凌空飞出,金世遗铁拐一迎,那黑影在半空中一个翻身,
金世遗觑准了一拐扫去,竟然打了个空。说时迟,那时快,只听得“咄”的一声,金世遗的
面门早着了一记。对方拿着的似乎只是一根树枝,却比软鞭还要厉害,这一下登时在金世遗
的面上抽了一道血痕,打得他火辣辣作痛!
金世遗又惊又怒,就在这时,那黑影已在他的面前落下,斥道:“金世遗你这小子真不
是东西。”正是:豪气凌云甘受辱,只因爱恨两难消。
欲知后事如何?且听下回分解




梁羽生《云海玉弓缘》
第二十回极圣遥天愁黯黯眼中蓬岛路漫漫

金世遗这一拐方要打出,突然好似睛空警了一个霹雳,震得他失魂落魄,蓄劲待发的铁
拐也
原来来的不是别人,正是冯琳:她躲在林子里,金世遗和谷之华的说话她全都听到垂了
下来。了。她实在气金世遗不过,先摘了两片树叶打他,接看才露出身来,可笑金世遗初时
还以为是孟神通。
只听得冯琳继续说道:“哼,哼,金世遗,你好,你好。我母女怎样待你,刮原来你是这样
一个负心汉子,你对得起我的女儿吗?”越骂火气越大,树枝一抖,擦约叉是一下,金世遗
张惶失措,用手一档,登时手背上叉被刷了一道血痕。金世遗叫道:“伯母,你对我的大恩
大德我卜感激不尽,但男女之间的事情却不是这样简单的,我对沁梅也是视同亲妹一般,
你,你肯听我说吗?”话犹末了,冯琳又是“擦”的一下,大怒骂道:“还说什么?我都听
见了,我恨不得杀了你:我的女儿没人要吗?你当我要勉强你不成?哼,哼,我真的要杀了
你!”金世遗又羞又愤,垂手说道:“好,伯母不谅,你就杀了我吧:我死了更好!”谷之
华虚此情形,也觉尴尬之极,叫了一声:“伯母,你还认得我吗?”冯琳耿她一眼,道:
“我认得你,这不干你的事,都是金世遗不好,你走开:怎么,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他是个负
心汉子。你还要替他求情吗?”谷之华碰上了这样一个不近情理的长辈,满腔委屈,樱的一
声哭了出来,掩面就跑开了。
冯琳一连打了十几下,打得金世遗手上脚上脸上一条条的血痕,金世遗忍着疼哼也不停
一声,小道:“你把我打死最奸,省了我许多烦恼!”可是冯琳打了一阵,火气渐渐消了,
忽地长叹一声道:“好苦命的女儿呀,呀,打死你也没有用!”摔下树枝,狠狠的揪了金世
遗一眼,一个转身,便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金世遗双脚酸软,周身疼痛,心上的痛楚则更要厉害得多。冯琳走了,谷之华也走了,
只剩下他呆若木鸡的站在上清宫前。
李沁梅和陈天宇分手之后,也是急急向崂山赶来。她那四大宛名马,陈天宇当年在西藏
的时候,便是常常骑这匹马给父亲传报军情的。陈天宇最爱这匹马,但为了要让李沁梅早日
赶到崂山,他毫不吝惜的送了给她。所以季沁梅虽然被厉胜男所骗,一来一回,误了五六天
的路程,但仍然能够和谷之华厉胜男同一天到达崂山。李沁梅将坐骑托客店主人照料,满怀
兴奋,一早登山,就在她母亲责打金世遗的时候,她也到了下面的山坡遥遥可以望见上面的
上清宫了。
就在这时,忽听得有脚步声从后面传来,李沁梅起初以为是山上的道士,还不怎样在
意,忽觉这几人走得很快,似乎不是寻常之人,心念方动,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:
“上面那座道观便是士清宫了,咬,上面似乎有人吵架,可不知是不是金世遗?”
李沁梅这一惊非同小可,这正是孟神通的声音。紧接看又听得减法和尚的声音说道:
“好,咱们快些赶上去,不要让金世遗跑掉。”减法和尚切记邱山之仇,他这次陪孟神通同
来,固然还有另外的原因,但最主要则是为了要仰仗孟神通之力,向金世遗报仇。他的功力
稍逊,耳目没有孟神通的灵敏,听不见冯琳责骂金世遗的声音。孟神通是听见了,但因距离
太远,却也听不出便是冯琳。
就在这片刻之间,孟神通和减法和尚的声音又近了许多,李沁梅吓得魂不附体,没命飞
奔。她要是躲起来那还好一些,孟神通他们赶看上山,未必会注意到她,她这一跑,登时惊
动了姬晓风,一声啤道:“师父,前面有人!”孟神通追过山坡,看见李沁梅的背影,乐得
哈哈笑道:“原来是你,跑不了啦!”他前几日才撞见冯琳,如今又遇见李沁梅,生怕他们
母女相逢,李沁梅会揭露出他所做的坏事,登时起了杀机,要把李沁悔杀了灭口。冯琳打了
金世遗一顿之后,既是愤怒,又是伤心,茫然的走下山的转弯之处,忽见李沁梅跑来,又茂
又喜,急忙叫道:“沁儿!”李沁梅扑到母亲怀里,气呼呼的一时间说不出话。
冯琳忽地叹了一声,说道:“沁儿,回去吧:不必上上清宫了。”李沁梅好生诧异,心
想:“妈怎么知道我是上上清宫?”但追兵在即,她已无暇细问,缓了口气,叫出声道:
“妈,有人追我!”冯琳大怒道:“是什么人这样大胆,敢欺负我的女儿?”话犹末了,只
见孟神通一马当先,后面跟看他的弟子姬晓风和减法和尚。
李沁梅指看孟神通道:“妈,就是位:他坏得很,欺侮谷之华姐姐!”冯琳道:“好,
你在这里等看,等妈杀了他给你出气:沁儿,你要听妈的话,千万不可走开。”
孟神通陡然发现冯琳,心中一凛,未及打话,冯琳已是闪电一般的扑来,二话不说,举
起手中树枝便打。她火气正旺,使的竟是天山剑法中情妙的杀手。孟神通自恃是金刚不壤之
躯,闪得稍慢,只听得喇的一声,肩膊上先看了一记。
这一下比她刚才打金世遗何止厉害十倍,但见孟神通的上衣片片破碎,肩隔上现出一道
血痕,饶是他拣到将近金刚不坏之躯,也给冯琳打得火辣辣作痛:孟神通大怒,双掌一堆,
呼的一声,登时把冯琳震得飞上半空!
李沁梅失声惊叫,冯琳在半空中一个翻身,叫道:“沁儿,别怕。你看妈再打他!”冯
琳自幼在猫鹰岛跟萨氏双魔练过猫隆扑击之技,身法的诡异,当世无双:但见她在空中一屈
一伸,把树枝当成剑使,喇的叉是一招“天外流星”,疾刺而下,孟神通一掌劈去,冯琳身
在半空,树枝一颤,竟比在平地上动手过招还更灵活,只听得“嗤”的工酌,又把孟神通的
衣襟刺穿一洞,幸而F-田次孟神通较有防备,早就开了全身穴道,没有给她刺伤。
由于冯琳身法太快,而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只练到了第七重,尚未能收发随心,在运用
修罗阴煞功之时,还需要片刻运功,所以在开始的时候,不免稍稍吃亏。这时过了两招,孟
神通已作好了运功的准备,真气布满全身,冯琳脚跟刚刚站稳,第三招正待刺来,孟神通大
喝一赘,双掌一扬,寒台陡起,修罗隐煞功的威力登时见效。冯琳但觉遍体生寒,而且几乎
被他的掌力卷入漩涡,幸而地的轻功绝技,天下无双,一觉不妙,身形微晃,便避开了孟神
通的掌力,
这一次是正面交锋,比起上次在客店中交手,自是大大不同。双方都出丁全力,孟神通
一掌紧似一掌,在离身丈许方圆之地,激起了一股阴寒的气流,冯琳虽是按高瞻大,却也不
敢欺身进迫。好在她身兼正邪两沛之长,当下以西藏红教的练气功夫,护佐心头;手中“树
剑”使的则是白发魔女这一派的奇诡剑招;而轻功提纵术部用萨氏双魔所传的猫鹰扑击之
技,各种奇妙的功夫层出不穷。孟神通运到了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,只不过和她堪堪打个平
手。
减法和尚一见孟神通站稳了阵脚,心中快意便减了几分。但他仍然不敢立即攻击冯琳,
趁这机会,却想去欺负李沁梅。那知冯琳眼观四面,耳听八方,一儿他身形跃起,便知他的
用心,冷笑一声,如影随形,立即到了他的背后。
减法和尚禅杖一挥。呼呼风响。冯琳的树剑在他的仗头一点,飞身跳了起来,恰恰避开
了孟神通从后面推来的一掌。但听得“虫”的一声,原来减法和尚那一枚打不看敌人,却给
孟神通的掌方震歪。减法和尚收势不住,打中了身旁的一块大石。将大石打得粉碎口
孟神通叫道:“灭法老弟,把老的收拾了还怕小的逃得掉吗?”要知孟神通虽属无恶不
作的魔头,但到底是武学大师的身份,觉得在冯琳面前,欺负她的女儿,这实在不是一件光
采的事情,是以出言招呼,暗中含有责备减法和尚不该欺软怕硬之意。
减法和尚面上一红,强笑说道:“不错,咱们联手把这妖妇杀了再说!”他试过一次,
冯琳的身法快如闪电,他也知道了除非与孟神通联手先除掉冯琳,否则休想欺负得了他的女
儿。
孟神通加上了减法和尚,果然不久就扭转颓势,占了上风。但冯琳各种各式古怪的功夫
层出不穷,他们要想打败冯琳,卸也不易。
金世遗被冯琳责打一顿,心中自有说不出的难过,想看:“人与人之间,真是难处,”
新月爬上枝头,晚风吹来,竟自便他感到一股凉意。他正待独自下山,观中走出一个道士,
曼声吟道:“烦恼皆由心造,同如太上忘情?”金世遗忽地纵声笑道:“牛鼻子、臭道士,
你说得对,烦恼皆由心做,同如太上忘情:但我可不想跟你做道士,嗯,我还是走了干
净!”那道士一把拉住了他,笑道:“烦恼是走得了、避停开的么?来,我问你,刚才那个
妇人,是不是天山派的冯琳!”金世遗道:“不错,你认得她吗!”那道士笑道:“这丫头
活到几十岁了,脾气依然未改,好,且待我和她说去。”金世遗道:“我的事不用你管。”
一手抓去,却不料抓了个空,晃眼之间,那道士已在十数丈之外,转过山坡去了。金世遗
“咦”了一声,这道士的武功大出意料之外。
原来这个老道士在五十年前便已名满江湖,乃是赫赫有名的关东四侠之首,道号“玄
风”,和江南七侠是同一辈的人物,年纪比吕四娘还要大些,现在已是将近八十的高龄了。
关东四侠中的其他三人--朗月禅师、柳先闻和陈玄霸,相继去世,只他一人硕果仅存,收了
两个小道士做徒弟,在崂出的上清宫隐居,也有二十余年了。因他内功深厚,避世潜修,看
来不过与普通五六十岁的老人一般。崂山在黄海之滨,金世遗第一次从海外归来,便曾在他
的上清宫宿过一晚。五过金世遗虽然早就和他认识,却并不知道他便是享有盛名的前辈高人
玄风道长。
这次他要出海,想起玄风乃是一个避世清修的道士,与江湖人物无涉,断不会漏他的行
踪,因此才到上清宫借住,作好出海之前的准备。想不到他一切都已准备停当,厉胜男尚未
来,谷之华和冯琳却来了。而玄风道长也竟然是个大有来历的人物。
金世遗望不见玄风的背影,心中想道:“这老道爱管闲事,就由他去吧,反正我也得走
了。”他意冷心灰,但愿早早避开这些烦恼。
心念力动,忽见有一条黑影奔来,金世遗定睛一看,气上心头,冲口骂道:“厉胜男,
你好,你好呀!”厉胜男格格笑道:“我有什么不好?限期末到,我就赶了到来,总算得关
心你了。”金世遗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你为什么骗李沁梅?”金世遗瞪着眼睛看她,她却若
无其事的撅嘴笑道:“金世遗,你的记性真坏,你忘记了赌输给我的事么?你准许我和你开
三次玩笑,绝不生气,现在是第二次,还有一次呢,你往后还得小心!”
金世遗给她气得啼笑皆非。厉胜男又是一笑说道:“别生气啦,谁叫你答应我的?你出
海的船只准备好了没有?是现在走呢,还是过两天才走?孟神通和减法和尚在追看我呢.你
要是不想多惹麻烦的话,还是现在走吧!”
金世遗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真是我命中的魔障!厉胜男笑道:“你也是我命中的魔障
呀!要不然我为什么不挑上别人,偏挑上了你?喉,君子一言,快马一鞭,出海之约,难道
你还要后悔么?”
金世遗咬了咬牙,大声说道:“好,现在就去,早早报了你的大恩。”厉胜男接口说
道:“然后就可以不理我了,是不是呢?”金世遗给她说中心事,哑口无言,想看:“我一
生爱捉弄别人,想不到如今碰到了对手,呀,这也真是报应。”
厉胜男柔声说道:“要走便走,你还在想些什么?是想等你的谷姐姐呢,还是等你的李
妹妹?”金世遗似被利箭刺了一下,拾起拐杖,跳起叫道:“好,好,好:走,走,
走!.”满腔郁闷,地发为长啸,接看朗声吟道:“人间白眼曾经惯,留得余生又若
何?……,”厉胜男笑看接下去道:“海外仙山如何到,不教心底有愁魔!”金世遗本来是
吟昧旧作,给厉胜男随口改了他后面两句,竟是极为切合他现时的心境,不禁心头一凛,想
道:“若是真有海外仙山,我只怕更难摆脱她了。”但已没有他再畴跷的余地,尽避他心乱
如麻,也只能是跟着厉胜男走了。
孟神通与减法和尚联手合斗冯琳,方自占得上风,忽听得远远有脚步声传来,迅捷之
极,声音刚刚入耳,抬头一着,山坡上已现出一条黑影。孟神通心中一凛,心想:“莫非是
金世遗来了?”急忙催紧掌力,不惜耗损真气,运用了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向冯琳连发三
掌。这三掌一发,有如狂涛巨浪,一个按着一个打来,饶是冯琳功力精湛,也像置身巨流急
湍之中,身不由己的随着他的掌力转了几个圈圈。
减法和尚一见有机可乘,又即大喝一声,挥仗进击。冯琳怒道:“连你这秃驴也敢欺色
我么?”解下腰带,迎风一抖,登时将减法和尚的禅杖束住。孟神通跟着一掌拍出,击她背
心,冯琳松了腰带,暗暗运动一送,减法和尚正在用力夺杖,突然失了重心,几乎栽倒,幸
而他本领不弱,禅杖一挑,跳了起来,这才消了冯琳那股暗劲,趁势一招“云龙三现”,禅
杖再打下来。冯琳以迅捷无伦的身法,在间不容发之际,再闪开了孟神通的一掌,减法和尚
禅仗上的绸带尚未解开。她一个转身,将绸带一拉,减法和尚的禅杖给她拖过一边,“云龙
三现”本是一招三武,他刚刚使了一式,其他两个式子已是“现”不出来。
就在此时,玄风道人已然赶到,哈哈笑道:“琳丫头,可还认得老道么?”冯琳道:
“哈,你这牛鼻子原来还活着呀,这二十年你躲到哪里去了?”玄风道:“老道末舍得死,
要看着你们的后辈英雄呢。哈,琳丫头,你还是三四十前年那副淘气的模样。”
冯琳说话分心,几乎给孟神通一掌击中,急忙说道:“待我赶走了这个臭贼再和你说
话。”玄风踏上一步,笑道:“这么多年不见,一见面你却忙着别的事情,未免对不起老道
吧?”冯琳道:“喂,我不要你帮手!”玄风笑道:“我只是要和你说话,谁给你帮手。”
他轻轻松松的说笑,竟是旁若无人的插了进来。
减法和尚见不是金世遗,喝道:“那里来的臭道士,疯疯癞癞的要我死么?”玄风道:
“老道活了这么大岁数,正自活得不耐烦呢!”说话之间,又迈进两步,激战中,哪有他插
足的余地,但听得“呼”的一声,减法和尚的禅杖已是拦腰打到。玄风道:“岂有此理,我
和故人叙旧,你却来打扰我!”拂尘一展,把禅杖缠住,饶是减法和尚功力深湛,竟不能移
动半步:玄风不理会他,却向冯琳笑道:“琳丫头,我不是给你帮手,但这个臭贼打我,我
若给他打死,岂不是不能和你说话了,没办法,只好挡他一下,你不会怪我吧!”
孟神通见状大惊,一掌拍出,玄风“咦”了一声,道:“天色好好的,怎么突然冷起来
啦!”反手一挥,孟神通心头一凛,但觉对方的掌力并不强劲,却如春风拂面,令人懒洋洋
的提不起劲来。
冯琳啧道:“被你这么一搞,我这场架可要打不成啦!”玄风道:“我还末曾向你问
罪,你反而怪起我来了?”冯琳道:“这倒怪了,我有什么得罪你呢?”说话之间,孟神通
又是一掌打来,玄风道:“好,琳丫头,你别恼,我让你和他打个痛快。”冯琳使出“移步
换形”的轻功身法,避开正面,还了一招,忽觉孟神通的掌力似乎减弱了几分,正待追击,
玄风忽又拦在他们中间,嘻嘻笑道:“琳丫头,你可不能只顾打架,就不顾和我说话。”冯
琳的功夫虽高,但对付孟神通这样的邪派第一流人物,却还不能分心两用,气得停了脚步、
说道:“好吧,老道士,你要说就爽爽快快的说吧。”
玄风道:“好,你听着,我现在要向你问罪了。金世遗是我的客人,你为什么在我的门
前打他,这不是存心不给我面子吗?”冯琳道:“哈,原来这小子还是你的客人:玄风老
道,这性事你不管也罢。”玄风道:“老道一生就是爱管闲事,何况发生在我的门前,我怎
么能够袖手不管?”
玄风和冯琳在强敌围攻之下,谈笑自如,竟是完全不把对方放在心上,就在这说话的时
候,减法和尚已达击了两杖,孟神通也发了两掌。玄风傍在冯琳的身边,他并不发击,只是
随着冯琳进退,但在他举手跨步之时,却自然的发出一股柔和的力道,将对方猛烈的攻势消
解。这样一来,冯琳当然容易招架了。孟神通是个武学的大行家,这时已知道玄风内功的精
纯,远在冯琳之上,幸而他还没有还击,若他还击,只怕自己的修罗阴煞功也未必抵挡得
住。
李沁梅站在一旁,听了玄风的话,大吃一惊,急忙叫道:“妈,你为什么要打金世
遗?”冯琳道:“这小子不是好人,惹得妈生气了。”李沁梅道:“你凭什么说世遗哥不是
好人?”冯琳道:“打完了这场架,我慢慢和你再说。”就在这时,山顶上传来金世遗长啸
的声音,李沁梅道:“呀,他还在上面!”一个转身,向山顶便跑。冯琳叫道:“梅儿,回
来!”李沁梅哪里肯听,跑得更加快了。冯琳叫道:“你不听妈的话吗?好,这场架我不打
啦:回来,回来!”退出圈子,去追他的女儿。玄风哈哈一笑。也随着走了。
孟神通听得金世遗的啸声,也是大吃一惊,心想要是金世遗也赶了到来,不必老道士出
手,这场架已是必输无疑。在这紧张的关头,冯琳去追她的女儿,在他自是求之不得。
冯琳追上女儿,柔声说道:.“梅儿,不要再找他了,回去吧!”李沁梅道:“你不让
我儿他,我也不跟你回去。”冯琳道:“傻孩子,他、他已有了另外的人,还会把你放在心
上吗?”李沁梅征了一忙,忽地大声说道:“不,我不信!”冯琳苦笑道:“你不信妈的
话?”李沁梅道:“纵然他真的欢喜了别人,我也得向他问个明白。”她口中说话,脚步却
是一刻不停。
冯琳叹了口气,小道:“这孩子的执勘脾气,比我还要厉害得多。”知道无法拦阻,只
好由她。上到山顶,但见上清宫前静悄悄的,哪里还有金世遗的影子?
李沁梅失魂落魄,呆若木鸡,冯琳好生难过,拉着女儿说道:“回去吧,他不肯见你,
你找他也没有用。”李沁梅像是喃喃自语,又像是问她母亲:“他当真是喜欢了别人?是
谁?是谁?”冯琳深知女儿脾气,心想:“不如告诉了她,让她死心。伤痛一时,总比纠缠
不清的好。”便道:“他欢喜的恐怕还不止一个呢:既有什么谷姐姐,叉百什么厉姑娘。我
也不知道他真正欢喜的是哪一个!”李沁梅叫道:“谷姐姐?厉姑娘?咦,那不是谷之华和
万胜男吗?”冯琳道:“不错,谷之华我是认识的,她是四娘的关门弟子。那个厉姑娘我也
是见过的,大约就是你说的厉胜男吧?”李沁梅道:“妈,你没有听错?”冯琳道:“我一
路跟踪她们二人,到这上清宫时,正听到金世遗向谷之华倾诉心曲。哈,好笑得很。他最初
还误把谷之华当做那个厉姑娘呢。原来他正是和万姑娘在这里有约会的,”
李沁梅喃喃说道:“他和厉胜另在这里约会,呵,我明白了|.”冯琳道:“你明白了
就好!”李沁梅道:“这怎么回事,我一点也不明白,一点也不明白!”冯琳摸摸她女儿的
额角,并没有特别发热,不觉糊涂起来,心想:“她怎么一忽儿说明白,一忽儿又说不明白
呢?”她怎知道:李沁梅第一次所说的“明白”,是指“明白”了厉胜男为什么要骗她这回
事;第二次所说的“不明白”,那却是真的不明白了。
玄风道长气喘呼呼的赶来,笑道:“你们两母女是为了金世遗吵嘴吗!”其实玄风道人
的轻巧本领绝不在冯琳之下,他是有意落后的。李沁梅一把抓着了他,冯琳道:“梅儿,你
见过这位玄风道长,叫一声道长伯伯”李沁梅道:“道长伯伯,你可知道金世遗哪里去
了?”玄风笑道:“你母亲将他打跑了,我怎知道?”但见李沁梅眩然欲泣,不忍再开玩
笑,装作想了一想的神气,再道:“他在我这道观住了将近一个月,请工匠造了一只海船,
恐怕走出海去了。”
李沁梅听了,拔腿便跑,冯琳叫道:“梅儿!”李沁梅道:“我要把他唤回来!”冯琳
没有办法,只好和女儿一同下山,走至海边,但见月光之下,海平如镜,极目远眺,隐隐可
以看到海中心一个黑点。李沁悔叫道:“世遗哥哥,你听得见我吗?”冯琳仰天长啸,随着
鼓汤丹田之气,发声呼道:“金世遗,你回来!”冯琳使出“传音入密”的上乘内功,在毫
无阻隔的海面上,最少可以传出十余廿里,可是那只船却不见回来,再过一会,连黑点也不
见了。李沁悔海边怅望,目断遥天,禁不住伤心泪下。
其实冯琳的叫声,金世遗是听到了的,但是,可惜他没有听到李沁悔的声音。他只道李
沁悔已往苏州,哪想得到,她竟是和母亲同在海边向她呼唤。金世遗本来就要避开冯琳,他
只听到冯琳的声音,反而吓得他赶紧张起风帆,船走得更快了。
厉胜男笑了一笑,道:“这妇人是谁?”金世遗冷冷说道:“天山冯琳。”厉胜男笑
道:“啊,原来是李沁梅的母亲,岳母唤女婿,你为什么不答应她?”金世遗怒道:“你胡
说什么?”金世遗被她追着一同出海,对她一直是冷冷淡淡均不假辞色。厉胜男却似并不放
在心上,过了一会,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:“金世遗啊,你听过一句“同舟共济”的古语
么?”金世遗道:“怎么?”厉胜男“璞嗤”笑道:“你知道这句话就好了,你尽避对我不
高兴,可是如今咱们是同在一条船上啊!”金世遗拿她没有办法,心想海程遥远,不知何口
才寻得到那个古怪的海岛,总不能终日不言不笑,冷漠对她。这样一想,对厉胜男的怒气便
减了几分,说道:“我本来对你没有什么,只是你太欢喜捉弄人了。”厉胜男笑道:“我不
过是学你的行事而已,说到捉弄别人,你还是我的老前辈呢!”金世遗啼笑皆非,回想起自
己过往种种向人恶作剧的事情,暗笑这真是一个“活报应”。厉胜男聪明活泼,好比一枝解
语鲜花,懂得的古怪事儿也颇多,金世遗和她在浩瀚无边的海汗之中航行,倒是减了不少寂
寞。金世遗这只海船是雇工定造的,此海客载货的洋船当然小得多,但用的是上等木材,十
分坚固,速度也要比一般海船为快。他在船上贮备了两个月的粮食柴火,就是欠缺新鲜的肉
食,厉胜男不懂得掌舵,闲里无事,轨在船上钓鱼,她烹调的本领倒是不错,每天给金世遗
弄饭洗衣,天天吃鱼,也弄得出许多花样,把金世遗服侍得甚为周到。这样航行了几天,金
世遗虽然还谈不上对她有什么好感,但最少对它的恶感却是减轻了许多!
在海上过了几天,闲来无事,金世遗就给她讲一些武林中的奇闻异事,厉胜男也将她祖
先的故事讲给金世遗听,原来她的祖先就是在二百年前邪派中有数的人物厉抗天。厉抗天是
当时邪派第一高手乔北溟的弟子,又是他的管家,当时也曾闻名天下。不过过了二百年之
后,如今知道乔北溟的已经不多,知道厉抗天的,更是少之又少。据厉胜男说,乔北溟当年
受了重伤之后,厉抗天甘冒性命的危险,一直不肯离开他。后来以形势所迫,乔北溟孤身出
海,临走之时,把他的武功典籍都传给他。乔北溟则发誓要待自己融会了正邪各派的武功,
达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之后才重回中士。可是他一去之后,就永远不回来了。厉家藏有乔北
溟的武功典籍,代代相传,从来不敢向外面露过口风,却不知怎的会给孟神通知道,杀了厉
家男女数十口,抢去了若干秘典,其中包括了练“修罗阴煞功”的秘法。万家只逃出厉胜男
的母亲和当时还在栏袱中的她,两地的母亲也在几年前死了。
厉胜另说起二百年前之事,好像颇以她的祖先为荣,说起乔北溟师徒当时大闹中原,杀
得各路英雄闻风远避的事迹,兀自眉飞色舞。金世遗不禁起了隐忧,心想:要是帮她找到了
乔北溟在海岛上埋藏的武功秘岌,她除了报仇之外,会不会藉此而成为一女魔头呢?不过金
世遗已答应了她,如今又一同出海,当然是不能再反悔的了。
还有一点金世遗不解的是:据厉胜男所说,乔北溟出海之后,厉抗天使隐入深山,那么
厉胜男又怎知乔北漠已在海外练成正邪合一、超迈前人的绝顶武功,因此便要急急找寻他后
半性的武功心得?金世遗也曾试探过她,厉胜男狡猾得很,一碰到金世遗试探,就吧话题绕
开。
最初几天,海面平静,船行平稳,厉胜男也常常站到船头眺望海景。到了第五天的中午
时分,厉胜男正在船头钓鱼,忽见海上鱼摹跃出水面,奇奇怪怪无所不有,百张了翅膀的飞
鱼,有像伞子一样的水母,有一张嘴便吐出一大团漆黑墨水的大墨鱼……厉胜男正要叫金世
遗来着,忽觉船身动汤。金世遗叫道:“快回舱来!”话犹末了,忽听得海啸如雷,旺涛陡
起,一股巨浪突然冲上船头,厉胜男吓得腿都软了。金世遗一把将她抓住,拖了回来,厉胜
男衣棠尽湿,但见金世遗神色惊慌。喃喃说道:“天色晴朗,怎么突然起了海啸?”厉胜男
问道:“什么海啸?”金世遗道:“那是海底受了震动,波浪卷起的啸声:现在并没有大风
暴,难道是哪一处的火山提前爆发了?”厉胜男道:“咦,你是知道有那个海岛的火山,要
在什么时候爆发的么?你说的提前爆发是什么意思?”
话犹末了,一个巨浪像山室般冲来,小船随着洪室抛起,厉胜男从未受过风浪之苦,如
何禁安得起,但觉眼前金星乱冒,有如腾云驾雾一般,急忙卧倒船舱,双手牢牢抱着一个米
袋。小船随着波涛起伏,厉胜男的五脏六俯都好像要翻转过来。登时大呕特呕,连隔夜的信
饭都呕了出来。
浪头一个一个的打上船头,金世遗也变成落汤鸡了。好在他惯经风浪,立即斩断桅,卸
下风帆,镇定把舵。一面运用“千斤坠”的内家功力,稳住船身。小船在急流巨湍之中打了
几个盘旋,终于脱了险境。可是船身已破了几个裂口,金世遗只得把积存的十几袋米堵住。
然后将厉胜男扶了起来。
厉胜男呻吟道:“早知风浪如此险恶,我宁可不要甚么武功秘岌了。”坐起来抬头一
着。但见金世遗笑容满面,虽然浑身湿透,却好像高兴非凡。
厉胜男啧道:“我快要死了,你高兴啦!”金世遗笑道:“你死不了,好好的躺一会
儿,我找药给你吃。哈,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?”厉胜男道:“谁知道你安着什么坏心眼
儿?”金世遗大笑道:“我本来不是好人,但这次却是安着好心眼儿。你觉得吗,海水是冷
的。”厉胜男道:“海水不是冷的难道还是热的吗?”金世遗道:“若然火山爆发,海水就
是热的了。哈,哈,我着错了。火山并没有爆发。这次的海啸,大约是因岛海底地震,而且
震动得也还不算剧烈,”说至此处,忽然叉有点忧形于色,喃喃自语道:“为什么会引起地
震?难道是火山快要爆发的预兆?”厉胜男忍不住问道:“喂,你说了好几次火山爆发了,
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
金世遗忽地面色一端,郑重说道:“你怕不怕死?你若怕死,我把船修补好了,送你回
去,我一个人出海。“厉胜男虽然觉得海上的风浪实在难受,但要她离开金世遗,要她舍弃
了有希望可以找到的武功秘岌,她到底还是不愿。当下立即答道:“若然船破人亡,我死了
你也大约不能活了,我怕什么?”金世遗道:“不一定是因为巨浪覆舟,比如说我现在要去
冒一个性命之险,你也愿跟我去吗?”厉胜男道:“你能去我就能去,本来去找乔北凛的武
功秘岌,我就是准备冒性命之险的。”金世遗道:“好,那么你不必问关于火山爆发的事
情,到时你自会知道。”厉胜男心想:“那幅昼中的海岛有一个火山,莫非金世遗说的就是
那个火山?可是他也没有到过那个海岛,他又怎知海岛上的火山会往什么时间爆发?”
金世遗待她换过了衣服,便在药囊中找了几颗药丸给她服下,厉胜男不久就人了梦乡。
第二日醒来,上船头一望,远远着见一片青色的陆地。
海风吹来,竟然是热呼呼的,热得令人难受。厉胜男吃了一惊,高声叫道:“世遗,世
遗!”一回头,只见金世遗早已站在她的背后,笑嘻嘻的问道:“什么事情,这样大惊小
敝?”厉胜男道:“海上的天气真怪,清晨时候,就这么热:咱们到了什么地方了?”金世
遗道:“再过一会,还要热呢!”海船顺风,疾如奔马。过了一会,哪海中的孤岛看得更清
楚了,好像水彩画似的.一大十青绿的颜色中抹上一笔深红,那是岛中的一巫山室,山头光
秃秃的尽是红岩,天气果然越来越热,厉胜男汗如雨下,叫道:“这是什么鬼地方?赶快离
开它吧!”金世遗再扯起一面风帆,对着那海岛驶去。厉胜男心中一动,想道:“莫非这就
是乔北汉当年所住的那个海岛,这样热法,只怕岛上真有火山。”心念末已,只听得金世遗
笑道:“这是我的老家啊,非常好的一个地方啊:你怎么诅咒它?”厉胜男奇道:“你是在
这个海岛长大的么?难为你受得了这个气候。”金世遗道:“不错,我在这海岛上整整住了
一十三年,从前的气候没有这么热的。不管怎样,我到了老家,总得回去探望。你愿不愿意
做我的客人?”厉胜男实在不愿意在这海岛停留,可是金世遗执意要回老家,厉胜男没法,
只好和他上岸。
海滩上的砂石热得似火炭一般,厉胜男的脚上起了热泡,金世遗扶着她走,厉胜男心中
甜丝丝的,也就不觉得怎么热了。
海风中带来浓郁的香气。走到海滩的尽头,厉胜男一眼望去,突然大吃一惊,失声叫
道:“蛇,蛇!”迎面一排树木,树上盘着的、挂着的尽都是蛇:那些树木也怪得很,树干
弯弯曲曲的,俨然蛇形,树上又本来挂有长蛇,骤眼望去,整株树木就好像是无数大蛇小蛇
纠结而成。那股浓烈的香气也是这种怪树发出来的。
金世遗一声长啸,登时树上的蛇都像箭一般的飞射下来,厉胜男吓得魂飞魄散,一扬手
便想打出一把梅花针,她玉腕力抬,金世遗忽然伸指在她的虎口一弹,那一大把梅花针都射
上了空中。金世遗笑道:“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,有我在这里,他们不会咬你的。但你若伤
害他们,我可就不能给你做保镳了。”只见那一大团毒蛇游到金世遗的身边,都昂超头来,
发出嘶嘶的叫声,果然像是欢迎老朋友一般。金世遗笑道:“多谢你们还没有忘记我!”掳
着厉胜男的手从蛇团之中走出,那些蛇两面分开,待他们走过,又再跟在后面,厉胜男手足
酸软,紧贴着金世遗,后来见这些毒蛇并不咬她,这才稍定心神。正是:
岛上毒蛇迎旧主,却教魔女暗惊心。
欲知后事如何?请转下回分解。